我在无名的碑前祈祷着,祈祷着碑下的人踏上了通往天堂的圣阶,多可笑,那个毫无信仰的我,那个无神论者的爱丽丝,正在为了名字都不认识的孩子,万分虔诚的祷告着,不过是我可笑的自我安慰罢了。
我把戒指还给伊莎贝尔大人,扬言再也不想戴这个倒霉东西了。
我是个偏心的家伙,当我到教堂讨要墓地时,牧师告诉我,
“每个冬天都会有成百的孩子冻死在街上,我们无能为力,您可以理解的吧,小姐,毕竟,要是为每个死人都提供单独的埋葬处很困难对吧……”
我强忍愤怒掏出钱包,牧师立即换了一个态度,热情推销着他认为适合下葬的地点,并且表示十分乐意提供附加的葬礼服务,当然,这得看我的信仰的份量有多少,无论新兴教派还是圣教廷,该有的黑暗还是分毫不少。
牧师说的不错,每个冬天都会有无数这样被冻死的孩子,教派的力量无暇顾及到全部死者,我对其他冻死的孩子也毫无感触,顶多是会觉得可怜然后转头忘却,可我怀中的少女不一样,我会特别关照她,我向来都是自私偏心的家伙,可这样丑陋的我,这样丑陋的爱丽丝,曾是这孩子的天使,谁都想不到,只有我明白这句天使的份量有多么沉重,并不是她为了讨好我而说出的虚假赞美。
伊莎贝尔时不时叹息一声,在我身旁徘徊着,似乎不忍心打断,但我确实待在这里很长时间了,最后她还是决定提醒我,
“……爱丽丝,你已经祷告十几遍了。”
“再一次就好,求您,伊莎贝尔大人,让我再念一次。”
“好吧,只允许一次哦。”
虽然伊莎贝尔大人这么说了,但那之后我又继续作了三次祷告,伊莎贝尔大人也没有打断或催促我,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对伊莎贝尔大人很不礼貌,只好暂且先离开了。
今天的午餐依旧是生火腿与烤面包片,但与昨日不同,这些本该美味的食物,此刻在我口中味如嚼蜡,为什么她会冻死在新年前夕,我送给她的披肩去哪了?她为什么不回家?抱着这样的疑问,我匆匆吃了一些便出门去,在街巷中打听昨夜发生的事情,但是人们大多在家中待着,能告知的也只有我遇上她之前的事,是的,镇上的人也留意了卖火柴的少女,可没有任何人同情她或者购买了她的火柴,因为这样的孩子太多了,人们的同情已经消耗殆尽,这些孩子都居住在贫民窟里,她们为了度过吃人的冬天会愿意售卖任何东西,甚至她们幼小的身体与心灵,连教派也不愿意接纳这些孩子,认为这些孩子们生来便充满罪孽,他们与魔鬼作了交易,为了活下去而出卖灵魂。
我的愤怒与悲伤尚且还在可以压制的程度,直到我走进了贫民窟,这座繁华小镇的地下通道。
我对这些地方再熟悉不过,偷窃,杀人,贩卖药物,肉体交易,头顶上过着富足生活的人们无法想象的诸多恶行,在脚下的地道里每日真实上演着,拥挤地道里的住民就是这些恶行的主角,没有任何一缕阳光能照进这里,黑暗是永远的主题,昏黄的灯光与拥挤的窄道,没人在乎你来自哪里,你犯过什么罪行,这里的每个人为了平安度过每一天都要竭尽全力,无暇顾及哪位住户死去,或者新邻居是从哪搬来的。
人们紧挨着住在地道里,铺在地面的草堆与报纸就是床垫,离床垫几寸的地方就是水道,里面充斥着各种污秽肮脏,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用水,那酸臭腥涩的味道我至今记忆犹新,这里的卖春女通常是一丝不挂的,高调炫耀她们丑陋臃肿的躯壳,一片面包,或是一杯酒,就能换来一次短暂简洁的服务,并且会在周围住民的围观与喝彩中进行,每天都不乏病死或冻死的人,住民们会把他们的尸体推进水道里随波往下流去,好占据死者生前的住所,尸体流着流着就变得不完整,缺肢少块是常见的事,那些肢体去了哪里?谁知道?或许是某个住民的肚子里。
我很快找出了这里的管事人,一位肥胖,面相凶恶的妇人,她周边摆满了各种罐子,里边无非是食物,或是药物,手中拿着一根骨制的烟斗,倚靠在破沙发上,吧嗒吧嗒的抽着劣质烟膏,穿着肮脏的貂毛大衣与拖鞋,干枯如草的乱蓬头发像是农舍里的鸡窝,脸上的浓妆没有掩盖刀疤与刺痕,周围的人都离她远远的,她拥有这里最大的房间。
她热情迎接了我,可神情里尽是讥讽与不屑,相互问候结束,我拿下发卡,将头发撩开别至耳后,我的本性一览无遗,她显然被吓住了,但又很快强忍恐惧冷静下来,对我的态度有了些许尊敬,将烟斗放在地上,
“小姐,您这样的有钱人,来这里所为何事呢?”
我将自己吃剩的生火腿与烤面包片作为见面礼赠予她,她非常开心的吃起来,我打听了那位少女的事情,她思索了很长时间,这里住的少女太多了,挨个筛虑后才想起来与我描述特征相同的少女,
“我想起来了,她是瘸腿的老骨头用钱从孤儿院买来的妻子,但是老骨头下面有毛病,所以没办法进行那种行为,常常不能遂愿办事,便对那小姑娘又打又骂,支使她出去讨钱,或是卖他偷来的东西。”
我向管理者描述了我昨晚施舍过的老乞丐,与她印象里的特征别无二致的对上,
“那老骨头昨晚似乎发了笔横财,在我这买去了两瓶酒,还给了我一块绒毛披肩作为这几个月的房租。”
说着便拿出了那件我缝制的披肩,我熟悉贫民窟的规矩,就不再绕弯子了,
“我要买些东西。”
她态度恭敬起来,
“小姐,只要是我拥有的,除了我这条贱命,都可以卖给您。”
我坚定的说,
“我要买您手中的披肩,与那瘸子的命。”
“您愿意出多少价买下披肩?至于那老骨头的命,可以作为购买披肩的赠礼送给您,小姐,您知道的,在这里,人命毫无价值。”
她嘴上这么说着,其实这里的每条人命都是被她明码标价的,我拿出一瓶药放在她面前,她认得这种药,可以治疗咳嗽感冒,还有极好的止痛作用,这药物是各地黑市的畅销品,对于管理者这种见多识广的人,我不需要介绍这药物的价值,她爽快的将披肩交给我,并询问我怎么想怎么交易老瘸子的性命,她非常乐意无偿提供宰杀服务,
“不了,我要活的,在教堂山丘背后的湖边,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一小时后,我是个有信誉的人,小姐,与您合作非常愉快。”
她很大方的拿出一瓶麦酒来洗干净手后与我握手,我重新别好头发,确认脸上的丑陋没有暴露在外,才放心从地道里爬出去,虽然积雪还没化去,不过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天气呢。
我是个以杀人取乐的恶魔吗?我将自己的想法与在地道的所作所为毫无遗漏的告知给伊莎贝尔大人,她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爱丽丝,你喜欢那孩子,对吗?”
“是的,伊莎贝尔大人。”
她允许了,只是嘱咐我办完事情早点回来准备下午茶,托我铺张浪费的福,我们的晚餐也需要重新采买了。
我满怀期待的在结冰的湖面开心漫步,开心到情不自禁跳了一段舞蹈,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跳得累了,我在湖边坐下,拿出一根火柴擦燃,望着渺小飘忽的火苗,我小心的将火柴含在嘴里,瞬间熄灭的火焰烫伤了我的舌头,嘴里充斥着火烟味与苦涩,我硬生生将这股苦涩咽下去,如此带来的痛苦使我眼角泛出泪光,我在教堂买了些煤炭与干柴,以及一把旧铁锹。
那肥婆确实是个守信的人,到了约定的时间,高大的中年男人肩上扛着五花大绑的瘸子,扔在我面前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瘸子不停挣扎呜鸣着,眼睛被蒙上,嘴巴被堵住,扭动的身躯活像一条恶心的蛆虫,我取下塞住他嘴巴的袜子,他急忙说,
“老爷,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发誓,我一生善良,从未做过任何冒犯或伤害您的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是这样吗?”
他忽然不挣扎了,明显认出了我柔美的声音,他脑袋一定飞速转动着,找寻能活命的借口,
“我感到十分抱歉,美丽善良的小姐,对不起,我不该伤害您的马儿,我会赔罪的,我……”
我把袜子重新塞回他嘴里,他的言语中还杂带着臭熏熏的劣质酒味,与他的语言同样恶臭无比,令人作呕,我难得的好心情,可不想被这样破坏了,我在他周围堆架好煤炭与柴禾,他挣扎得更厉害了,我欢快的哼起歌来,拿出一根火柴,轻轻吻了一下火柴头,将其擦燃。
他在烈火中痛苦的挣扎,翻滚,我面带微笑的用铁锹一下又一下下的凿开湖面的坚冰,“咔擦!”冰面的裂缝分化延伸出去,像花园里杂草的根茎分布,我又狠狠的来了一下,湖边的冰层坍塌下去一块,露出底下冰冷窒息的湖水还散发着阵阵寒气。
火焰烧断了捆绑他的绳索与蒙眼布,他用尽全力从火堆里扑了出来,身体还持续燃烧着,这倒是吓我了一跳,可惜,烈火灼瞎了他的双目,他趴在地上痛苦挣扎着想起身逃跑,我高高举起铁锹,对准他的瘸腿用力挥下,砸破膝盖的噗呲声与骨头断裂声是如此清脆悦耳,剧痛让他哀嚎不止,真是烦人,我又将锹尖对准他的喉咙使劲戳去,终于安静下来了,旁边燃烧的火堆柴禾劈啪作响也比他的声音好听得多,像是有节奏的旋律,我注意着不让他身上的火焰烧伤我,俯下身凑过去说,
“我说过吧,愿新的一年你能不再忍受苦难,我来实现这个祝福了,要记得心怀感激。”
他还活着呢,听得一清二楚,我能听见他断裂的喉咙间传出因为呼吸而发出来类似野兽喘息般的声音,我将铁锹铲进他的腰间,费劲一掀,他燃烧着火焰咕噜咕噜滚进湖面坍塌的冰层下,冒出大量白烟,我把铁锹也一同扔进去,满意的离开。
我没有直接回到住处,而是去了上午埋葬的郊外,在无名的碑上系好披肩,郑重且深情的再次祷告,祷告结束,我将余下的火柴放在坟前,走了几步,又转身回去拿起一根,细心收留起来,我要把这根火柴制成琥珀珍藏着,这是我,曾短暂变成天使的证明,也是我爱过这少女的证明。
我重新回到了贫民窟的地道,向管理者打听购买那女孩的地方,接着不辞辛苦的跑到那个孤儿院,孤儿院的负责人支支吾吾着不肯承认,明明我仅是想知道她的名字而已,不择手段的威胁下,对方终于放弃抵抗,
“薇薇安。”
“姓呢?”
“别开玩笑了,孤儿哪来的姓。”
我回到教堂,问牧师借来一把刻刀,果然无名碑是不太好的,我在碑上刻下,
“挚爱的, 薇薇安”
……
犹豫了一会儿,看着碑前散开的一把火柴 ,又加了几刀,改成,
“挚爱的, 薇薇安•罗温。”
再作一次祷告吧。
这个世界是残酷无理的,人们乐衷于掠夺和践踏美丽的事物,欣赏着世间美好被虐待至凋零或腐败,要么被同化,要么就去死,如我这般丑恶的人在世间遍地爬行,我才是应该死去的人,应该被埋在土壤里的人,若是我的死亡可以换回薇薇安的人生,我一定乐意至极。
终有一天我会遭到审判,为我所犯下的,至恶至邪的罪行,不可被饶恕的罪行,无法弥补偿还的罪行,我并不后悔害怕,我理应遭受审判,但不是现在,我是罪孽深重的羔羊,爱丽丝•罗温。
夜里,我们雇车离开了那座小镇,透过车窗清楚看见小镇居民们对新年到来的欢喜与激动,喧闹声令我烦躁不已,索性拉上了窗帘。
行驶一整天,对照着地图上的线路标注,我们到达了李安嵐指定的地方,一座被薄雪覆盖,阴森幽暗的冰冷城堡,车夫接过钱逃命似的驱车离开,我抱着伊莎贝尔大人走在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径,稀疏零星的雪花落在肩头,周围的松林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咕咕声,乌鸦在城堡上空盘旋久久,不肯离去,远方山丘顶的巨石上有独狼伫立,是在看着我吗?发出低沉悠远的呜鸣似乎是在欢迎我们到访,紧接着便消失在黑暗中。
我敲响陈旧庄严的红漆大门,很快就听到了里边有人下楼梯的声音,大概是丽娜总管吧,阔别已久,该如何问候好呢?我是不是应该带点礼物来的?在我胡思乱想时,沉重的大门打开,发出哀嚎般的吱呀声,开门人提着煤油灯,探出小脑袋,揉着惺忪的双眼,我惊讶的说,
“约书亚?!你怎么会在这里?”
“爱丽丝姐姐,您比预计时间晚了两天才到,母亲和姑妈都在三楼,我领您过去。”
糟糕,这孩子说话已经和贝拉小姐一个味道了,这就是李安嵐所谓的耳濡目染吗?真担心可爱的小约书亚以后会变成性格较真的苦命男人,他和贝拉小姐都在这里,这是我来接丽娜与子爵的地方,这几人是怎么混到一起的?
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两支烛灯,贝拉小姐忧心忡忡的坐在床边,床上是身体缠了许多绷带的丽娜总管,眼睛也是,她虚弱的抬起手问,
“爱丽丝,你来了吗?是爱丽丝吗?”
我赶忙握住她轻轻晃悠的手,何等令人心疼的虚弱,
“是的,是我,丽娜总管,我来接你们了,对不起,我来迟了。”
“爱丽丝……我恐怕就快死了,请照顾好我的主人,还有我性格耿直的傻表妹……”
我脚边突然窜出暴躁的声音,
“丽娜!我不是说了么!哥哥会治好你的!无论如何你也给我活下去!这是命令!”
是李安文子爵,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原来床底下有个红漆黑边的棺材,正因暴躁的子爵颤抖着,我顺其自然的伸手去打开棺材盖,贝拉小姐试图阻止我却太晚了,
“子爵大人,您怎么在这里边……”
我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里面是李安文支离破碎的身体,我看不到完整的部分,胸膛被刨开半截,裸露在外的心脏还有规律的跳动着,我甚至找不出头在哪,一根手指从肉块中竖起来,有块肉蹦哒了几下,应该是不完整的下巴,真是耐人寻味,震撼人心的场面,他礼貌的问候我,
“晚上好呀爱丽丝。”
我重新盖上棺材,这样还能活着,简直是怪物,
“……是的,晚上好,子爵大人。”
丽娜总管现在十分虚弱,需要充分安静的休息,贝拉小姐只好将我带到客厅,为我解答满脑子的疑惑,最开始的问题就是,他们是如何牵扯到一处的,贝拉小姐拿出她的家徽,丽娜总管的全名是,丽娜•格兰斯特,贝拉的远亲表姐,这是拥有久远历史的授勋伯爵家族,家族里培养出过许多闻名于世的勋章骑士,这座偏远破旧的城堡是丽娜原本的家。
因为与医生有承诺在先,贝拉小姐无法接受圣教廷对约书亚的处刑裁决,只好求助了作为枢机助祭的表姐,丽娜•格兰斯特,因为她们在那之前几乎没有过任何联系,仅凭淡薄的血缘关系,她很担心会遭到拒绝,好在丽娜与安文枢机都同意协助她带走约书亚并提供一定程度的庇护,条件是要求贝拉为李安文这次征伐行动提供后勤支援。
幸好有这个条件,在讨伐结束后,贝拉小姐带回了伤痕累累的丽娜,还有变成一堆肉块的安文枢机。
“我非常好奇,子爵大人他们在讨伐什么东西?”
贝拉忽然陷入短暂的沉默,缓缓吐出一个词,
“……神。”
……
“抱歉,贝拉小姐,我是不是听错了?你是说?神?”
她没开口,只是默默点头,又是一段沉默后,她说想去看看约书亚睡得是否安稳,找借口离开了,我隐约能感受她语气里的矛盾与恐惧,连我自身也无法理解,先不说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真的神,圣职者作为传播信仰理念的忠实神仆,怎么会把天神标榜为异端?还有胆量组织征伐?
神,并非爱着世人吗?
罪名为爱丽丝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剑来》、《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她们都想成为我的女主角》、《NoBattleNoLife》、《道诡异仙》、《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病娇徒儿对天生媚骨的我图谋不轨》、《带着修真界仙子们天下无敌》、《这个主角明明很强却异常谨慎》、《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